《碎玉》

月色苍凉，星光微茫，清雪如柳絮翩跹，万物似要被这朔风砭骨与掐灭生息，它正肆意蹂躏与肆虐着目光可及之处，同个顽童似的。枝条被压得厚重，压弯了腰，已然结成层霜。常瑾一身素色衣衫，长睫与薄唇微微發颤，鬓髮已是满复霜雪。彼时的常瑾正碎步併着走，被官兵包围着，铁鍊拖着地硬是生出让人生恶的声响，柔荑早已被利刃与刑具划破，血沿着掌纹流淌后滴落雪地，似枝头初绽的霜美人那般娇豔。围观群众的叫喊声此起彼落，势要掀翻苍穹，她垂首，又骤然抬眸扫过，在人群中瞧着几张熟悉的脸庞。



「祸国妖女留不得！杀了她！」  



常瑾双腿微弯，被冻得哆嗦，扶风满城飞霜，四处琼簷玉枝，楼台银装素裹，刮得她双颊生疼，刮得她心尖苍凉，刮破她对往事的念想与那些懵懂无知。常瑾肩头硬生生地被人按压，双膝被迫狠狠地磕在雪地裡，她抬眸略望那人，犹忆往昔青葱年岁，他仍旧衣袂翩然，不似附庸风雅的纨绔子弟，他风骨峭峻，笑靥染面似比春风更温泽她心尖，比春日裡的花儿明朗娇豔几分，眉目彷若含着笑，神采奕奕，晃花她眼，晃入她心尖。纵是刹那惊鸿一瞥，心火便有了燎原之势，自从相思与深情寄春泥、夏荷、秋蝉与冬雪。



本该止于青葱年岁的情爱，又因三言两句掀起涟漪。



常瑾堪堪十五便已入府，已过髮初复额的年岁。常瑾初见薄景时，两人隔着人海汹涌，相视莞尔，顿然雾霾消散，馀曛勾勒他轮廓，似有双手拨开浑沌不清的尘世，自模煳转清晰，后来他的每字每句，她都深信不疑。常瑾没曾想，竟阴沟裏翻船。火光熠熠泰半映芙蓉面，眼前已然已至山顶，清雪狠掠刮过众人的鬓角与肌肤，几近可拟刀刃。她用尽半生替他护着锦绣河山，没于漫天雪白裏头，山尖高耸入云霄，常瑾双目坦然微阖，眼角隐隐挂泪，颇有梨花带雨之像，常瑾祗是静静地跪着，渐要被这呼啸风雪埋没其中。



她双目望向被薄景环着的楚辞，朝着两人深深地磕了个响头，又垂着眉眼，素履早已被磨破，脚趾头上的鲜血已然乾凅。她终究还是没能护着爹娘，是她懦弱无能，没能护他们周全，没能奋力反击。薄景一声令下，箭矢刺穿她的肺腑与念想，刹那间红花遍地艳丽绽放，与风雪交融，那抹素白势与清雪融为一体，眼前尽是染满猩红，她嫣然轻笑。天地似若无了声，清月澄辉微茫，银光隐晦靥靥，她无声流泪，耳边尽是迴响着道低哑嗓音，隐隐似与记忆中的少年郎重叠，少顷她彻底与这世间无了牵挂，心也凉了个透彻。



运筹帷幄、机关算尽，却终归识不清一人。



星光已然燃尽它毕生璀璨，那抹辉煌银光不再与日月争辉，彼时万籁俱寂，无边际的寥默正吞噬着大地、穹顶，再者便是世间万物。近夜薄暮时，穹顶细密碎玉飘漾，寒飔徐徐却不砭人肌骨，光影打落枝桠，无声栖于薄景冷白面上，他双目紧闭就似梦正甜、闭目休憩那般，馀晖落满他蝉翼般捲翘的长睫，薄唇红润同桃瓣似的，手正环着楚辞。骤然昏鸦凄鸣，长夜更漏，红烛长秉，薄景惊见一抹窈窕倩影回首泪落颊，罗衾不禁宫阙寒，鸾影孤，日渐阑珊，罗袖掩红妆，更催华梦醒，红颜已逝，悲恸鸟鸣缠耳，一寐终。



终究不过是华梦一场，玉碎人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