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轻絮送走了顾昀和沈易后,心中一直悬着去关外探寻解药的事情,因而也没有心情休息放松,坐在桌边提笔详细地记录下了顾昀刚才提到的有关他近况的一些小细节。 笔墨正在纸上游走着,耳边忽然响起一阵力道刚好且又不失风度的敲门声。 听见熟悉的节奏,陈轻絮并没有多说什么,只埋头继续写着自己的病情实录。 门外的人似乎与陈轻絮已经培养出了不小的默契,知道她什么都不回答就表示自己可以进来了。 于是便推门而入,进门后还不忘转身把门给阖上,以免门外突然有人经过,打扰到他们的对话。 对于长庚的到来,陈轻絮丝毫不感到意外。 早在她刚到客栈的时候,长庚就已经跟她提过待会儿有事想要请教她,不过不是什么急迫的大事,不用特地腾出时间来说。 等待会儿她忙完了侯爷的事情,长庚自会寻个合适的空档来找她的。 果不其然这就来了。 长庚扫了一眼陈轻絮铺在桌上的纸,隐隐约约看见上面写着什么视力下降,想看清东西越来越难之类的字眼,猜测这多半和顾昀有关系。 伸长了脖子,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侯爷的病情,你要是好奇就拿过去看看吧。”陈轻絮淡淡道,“侯爷已知悉你得知他耳目的实情,想来以后在这件事上也不会有意在你面前回避,你若有什么大可直接当面问他。” “嗯,我知道了。”长庚点点头,伸手拿过桌上的一叠纸摆在自己面前。 接着从怀里掏了张单子出来递给陈轻絮,“这个方子上有几味药材,按药性来说和我现在用的安神散是相冲的,两者相撞可能会冲了药性安如,但如若就这么直接去掉,恐怕会事倍功半。我把它们都给圈出来了,劳陈姑娘帮我看看该去还是该留。” 陈轻絮接过方子,疑惑道:“你这些年见过的疑难杂症也不少了,对付寻常的病症理当不在话下,什么方子能难住你?” 言语间抓紧时间看了一遍药方。 随着览入眼眶的字数越来越多,陈轻絮的眉头也蹙得越来越深。 长庚大致阅读了一遍顾昀的病情记录,担忧道:“侯爷这视力和听力果真都在衰退,是药三分毒,他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 “长庚!”陈轻絮把药方放到了桌面上,打断了长庚的话,“这方子的问题不在于这几位药材相不相冲,而在于它根本就不能用!” 她向来冷静,难得能被人气得情绪起伏那么大。 安定侯和雁北王两口子可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绝配,都那么不让人省心。 听到“不能用”三个字,长庚苦笑了一下。 早在几年前他就知道自己下/ti虽然更多偏女性,但他的身体情况却不适合受孕。受孕的概率有,但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那时候和顾昀天各一方,这件事暂且就在他心中压下来了。现在顾昀就在身边,这件事也就自然地被翻了出来。 老天既不给他正常孕育产子的机会,却给了他这样一具半男半女的身体,是想故意逗弄他还是想看他陷入绝望发疯的样子。 “为什么不能用?”长庚追问道,“此药方非猛药,药性温存,别的人都能用来调理身体,我为什么不能。” 陈轻絮叹了口气,道:“你的水平即便称不上神医却也不至于沦为庸医,该明白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考虑生养一事。你体内现在勉强算是维持在一个平衡状态,乌尔骨也算暂时压制在了可控范围,如果贸然打破阴阳,谁也说不准会出什么岔子。” 乌尔骨就像是在长庚体内酣睡的一头猛兽,饶是长庚已经尽可能轻手轻脚不去打扰它,能避就避着它,这头猛兽也还是会时不时地醒过来折磨长庚一番。 更别提长庚想要大展拳脚一番,让身体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长庚听完陈轻絮的话沉默一会儿,陈姑娘所提到的他自己何尝没有考虑过,不知道有多少个日夜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都在纠结着这件事。 只是考虑到了又如何,就算明知道前面是刀山火海,为了实现心愿,长庚还是会毅然前行绝不后退。 长庚自言自语道:“既然说不准,那就不说了。” 抬起眼睛看着陈轻絮,“这方子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对吧?” 陈轻絮再想阻止长庚,也不可能睁着眼说瞎话,只能如实相告道:“方子没问题,但究竟要不要用还请殿下慎重。” 长庚顿了一瞬间,继而如释重负般笑了笑,道:“嗯,方子没问题就好,也算是不枉我花费了那么久时间去研究它,总算是没有做无用功。” 陈轻絮知道长庚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了。 从笔搁上拿起笔,重新改良了一下长庚拿来的方子,去掉了几味易扰乱人心绪的热性药,添上了几味平神甘宁的中性药。 “抱歉,又给陈姑娘添麻烦了。”长庚接过陈轻絮新写的药方,折好了放进衣袋中。 长庚这张嘴经过这几年的磨炼,算得上是滴水不漏,挑不出错处来,叫人想责怪他几句都无从下嘴。 “怀胎是件大事,不论是谁都需要花时间把身体调理好了再说的。”陈轻絮抿了口茶道,“殿下切莫急于求成。” “我明白调养绝非一日之功,一口是吃不成个大胖子的。” 长庚颔首道,“放心吧,我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的。” 陈轻絮抬眼意味深长地看了长庚一眼。 长庚拿自己身体开的玩笑还少吗? 无奈地摇摇头,起身将长庚送出了房间。 原本挤满了人的大堂早就安静了下来,大家闹过了一阵尽了兴致后,也就没有再聚在一起对成一团的闲心,都各自忙各自的事情去了。 大堂内现在只剩下正在打扫的伙计以及眼巴巴地望着长庚的顾昀了。 顾昀此次到蜀中来,一定不会是凑巧经过,必然是有要紧事要办。 所以当长庚下楼时见顾昀还好端端地坐在那里,悠哉悠哉地观赏着堂门外的风景时。 先是一怔,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后才疾步走到顾昀身边坐下 “侯爷怎么还在这?”长庚顺着顾昀的视线看去,并未看到什么稀奇的。 不理解顾昀怎么能看了那么久,不觉得无聊吗。 “还能为什么,还不是为了你。”顾昀把头转了回来,盯着长庚,认真道,“怕你回来找不到我,心里着急哭鼻子,回头再上火咯。” “原来如此,多谢侯爷那么替我着想。”长庚被顾昀逗得想笑。 这客栈就那么大块地方,还都被顾昀带来的人马给挤满了,放眼望去处处是他们的人。 都用不着他亲自开口问,只要他的眼睛往四周随意一扫,将士们就会忙不迭地告诉他大帅在哪里,主动给他指路。 他怎么可能会找不到顾昀。 而且就算真的找不到顾昀了,他都那么大的人了,怎么可能还会哭鼻子? “跟陈姑娘请教完了?”顾昀剥了颗瓜子仁送到长庚嘴边,“说给我听听都聊些了什么,指不定我也能帮你解解惑。” 长庚心道:自己猜的果然没错,侯爷候着他就是想知道他和陈轻絮谈话的内容。 长庚慢条斯理地嚼着瓜子,过了半晌道:“我刚刚可没有追着侯爷问,你和沈姑娘说了些什么。” 言下之意他和陈轻絮说了什么,顾昀也别过问。 “说的也是,光我一个人问实在是太不公平了。”顾昀颇为赞同地点点头,道,“那你现在问吧,你想问什么就问什么,等我回答完了,你再回答。” 长庚正色道:“我想听的侯爷未必想说,我想知道的侯爷也未必知道答案,所以我还是不问了吧。” 顾昀脸上的笑意也跟着渐敛,临到不悦的边界却突然又嬉皮笑脸了起来,“不想问就不问了吧,那么严肃干什么,又没有谁逼着你问。” 站起来掐了一把长庚的脸,“看你这小脸紧张得,不知道还以为你在代表咱们大梁参加两国和谈呢。” 长庚的表情跟着放松下来,一脸无辜地看着顾昀。 对于他说比起和顾昀打太极,兴许参加两国和谈更简单些。 本着了然大师“沉默是金”的教诲,避而不答顾昀所有的话,免得一个不留神又把顾昀的话头给勾起来了。 让顾昀自己没有了兴趣,放弃追问,是最好的处理办法。 能避一时是一时。 顾昀领教过长庚的“闭口禅”境界有多高,既掐不开长庚的嘴,套不出长庚的话,也就不再继续和他周旋。 来日方长,他想知道的总有一天能知道,不急在这一时。 他这次来蜀中,的确是有不少的事等着他,而且这些事处理起来都得花些时间,费些精力。 他这几天看似轻松,实际上身上扛着个大包袱呢。要是事情处理的不好,出了什么差错,这包袱就是个炸药包,没准儿就把他给炸死了。 临走之前顾昀把桌上摆着的两盘瓜子推到了长庚面前,身子靠在桌边道:“这瓜子味道挺不错的,可惜就是有壳,吃起来太麻烦。” 长庚听懂了顾昀这话的意思,轻笑了一下,动手开始剥起瓜子,“侯爷先去忙吧,我给你剥好,你回来的时候直接吃吧。” “还是我家长庚最好。”顾昀飞快地在长庚脸上偷了个香后,忙正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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