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乍可当熊任生死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如今只等着过了亥时我便寻机会动身前往姑姑处。

　　“殿下，您怎么了？想何事如此出神？”耳边传来了良娣的声音。

　　“没什么。”我淡淡道，“来，孤喂你吃药。”

　　她此刻侧卧榻上，面容苍白，在月白寝衣的映衬下，更显虚弱，看来她果然病得不轻。

　　她轻轻点头，饮下一匙我递去的药，在喂到第二匙的时候，她突然道：“慢着。”

　　我手上一停，心也跟着跳漏了一拍，脱口道：“怎么了？”

　　莫不是，她发现了这药有不妥？

　　她没解释，拖着病体径直下了床，往妆台走去，我看着她在抽屉翻找的背影，甚是不解。

　　不多久，她手中拿着一个物事回来，将它双手交予我的手中。

　是一个紫红色香囊，上面绣了“圣容映之，永寿于万”八个字，这字意很缠绵，以颜体绣之，又添几分圆厚肃然。

　　她脉脉瞧着我，苍白的脸庞轻泛红霞，似玉露含春。

　　只听她轻道：“这是旎儿年前就绣好的，绣工拙劣，唯恐殿下见笑，但一片真意，还望殿下不要嫌弃。”

　　我侧目而视，心里揣度着，这海棠美人，莺语婉转，这样动听的话音里到底几分真几分假，便道：“既是年前做好的，为何现在才献上呢？”

　　她嫣然一笑，道：“太子纡尊降贵来瞧我，对旎儿的病容无状没有丝毫见嫌，我想，太子也不会嫌弃这绣工的拙劣罢，故而此时才献上。”

　　倒真长了一张巧嘴，我将那香囊收入怀中，向她勾唇一笑，道：“旎儿的巧手天下无双，就跟你的绝世容颜一样，孤怎会不喜欢呢。”

　　我这样一说，她脸上的羞态更甚，浓如海棠晓妆，娇艳欲滴，只低眉含笑而不语。

　　我琢磨着不可误了时辰，便道：“好了，你的心意孤收下了，这药凉了可不好，那你也要听话，乖乖喝药。”

　　她抬起头，瞧了一眼我手上的药碗，什么也没说，接了过来一饮而尽。

　　这可与自小怕极了喝苦药的我截然不同，我不由微微吃惊，道：“良娣，你不怕苦么？”

　　“甜的。”她宛然一笑，腻声说道。

　　我失笑，道：“瞎说什么，药怎么会是甜的呢？”

　　她歪着头瞧我，梨涡浅笑，道：“太子殿下喂的药，就是甜的。”

　　原来这丫头是与我说笑呢，我心中松了一口气，她终于是将掺有迷药的汤药喝完了。

　　我也没有什么顾虑了，轻笑着将一个蜜饯塞进她的口中，道：“喏，这个才是甜的呢。”

　　待良娣入睡，再三确认过她的确不会醒来，我便立马回到自己屋内，换上夜行衣，躲过杨府耳目，往姑姑处奔走。

　我一路警惕，小心翼翼进得姑姑屋里，见她已换了紧身的夜行装束，头挽素髻，铅华弗御，十足干练的模样，仿佛又换了一个人似的。

　　她见了我，忽然有片刻的愣神，眸中泛起涟漪，身子似乎有些晃荡，单手支着桌角缓缓站了起来。

　　待我摘下面罩，露出真容，她又怔了怔，才恢复了警惕的神色，沉声道：“路上都留心了，没有人跟来？”

　　我点点头，心中却十分不悦，又是这样的眼神，我厌恶极了。

　　我吸了口气，强压着心头的不快，道：“姑姑，我们起身吧。”

　　姑姑摇摇头，道：“还是再等等，跟接头的人约好了，子时三刻碰面，眼下还未到子时。况且，不知怎么的，我今天这心绪有些不宁，还是等晚一些出发为好。”

　　我将门锁严后，坐了下来，两人相对无言，就这样听着铜漏嗒嗒滴水。

　　“啪啪啪！啪啪啪！”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疾驰的马蹄声，紧接着是急促的拍门声。

　　我与姑姑俱是一愕，立马警觉起来，握紧各自手中的佩剑。

　　“是我，旎儿，殿下在里面么？”

　　“良娣？！”我惊道。

　“是杨良娣？”姑姑也是又惊又奇。

　　我点点头，十分不解。

　　“我来开门！”她给我递了个眼神，示意我躲到门边，自己则提剑走向那门。

　　我在门侧，见姑姑开门后，那门外人气喘吁吁道：“太子殿下是不是在此处？他人呢？我有急事禀告！”

　　姑姑仔细打量了门外人一番，再睇了两眼四周，沉声道：“快进来！”

　　那良娣彼时身着一套深墨色男装胡服，一进门来，便四处张望，神色甚是慌张。

　　我拧眉道：“你怎么来了？你如何知道此处的？”

　　她吓了一跳，转身见我，忙扑过来抓起我的衣袖，道：“你们快走吧，有人要追杀你们！”

　　我与姑姑又是一愕。

　　我反扣住她的手，捏得紧紧的，蹙眉逼问道：“孤再问你一遍，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你不是应该...”

　　“昏睡么？”她打断了我，双眸坦荡，直直瞧着我，正色道：“此事说来话长，但旎儿可以指天发誓，我不是坏人，我来，是要救太子殿下的！”

　　就在我俩僵持不下之际，在一旁的姑姑发声了，“我看，你是个顶聪明的姑娘，还是长话短说，讲清楚了，否则，太子是不会走的，而我，也绝不敢让他冒然跟你走。”

　　杨良娣转头看向姑姑，眨了眨眼打量她，侧头道：“你...是不是就是程若鱼呀？”

　　姑姑挑眉：“噢？你认得我？”

　　姑姑看了我一眼，又道：“太子是断不会说的，那究竟是谁告诉你的？”

　　杨良娣道：“是那个要追杀你的人。”

【注释】

1.标题“乍可当熊任生死”：唐·佚名《杂曲歌辞。入破第五》千年一遇圣明朝，愿对君王舞细腰。乍可当熊任生死，谁能伴凤上云霄。

此处用意在第一、二句“千年一遇圣明朝，愿对君王舞细腰”，若鱼始终认为齐焱是明君，她愿意为了守护他的意志与心愿付出任何代价，包括“乍可当熊任生死”，像汉代冯媛冯婕妤（中山太后）那样，用身体为汉元帝挡熊。

这一句既指若鱼对齐焱的忠心与倾慕，也说杨良娣对齐漼的感情。

2.圣容映之，永寿于万：晋人刘臻的妻子陈氏，聪慧能文，曾在正月初一献《椒花颂》给丈夫，其中有“圣容映之，永寿于万”的句子。椒花颂后来成为新年祝词的代称，也可用来指代女子有文才。椒花颂：椒是植物，椒花就是椒的花。

3.海棠晓妆：南宋诗人范成大，春工叶叶与丝丝，怕日嫌风不自持。晓镜为谁妆未办，沁痕犹有泪胭脂。此处化用了。

4.铅华弗御：不施脂粉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