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将至】秋让 x 何魏 - 只一场梦而已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他在这里一直住到九岁。被低矮的砖墙围起的旧房子仍一如既往地矗立着。这令人怀念的家的景色极大地动摇了朦胧的记忆。

一个月前来看的时候，“房屋出售”的牌子仍挂在半圆形的铁门上，如今已经被拿下了。推开完全锈蚀了的红棕色大门，何魏踏进这再次成为自己家的地方。

八年前，随着父母离婚，房子归母亲所有，何魏和父亲何溯带着少量行李离开了这个镇子。母亲继续做包装设计的工作，因为忙碌便干脆地卖掉老房子，搬到了市中心的公寓住。

但和现实而又毫不拖泥带水的母亲不同，父亲对这所老房子恋恋不舍，好不容易攒够了钱，便付了首付、分期买回了已经挂牌出售的曾经的家。

直到买回它都一切顺利，但随即父亲研发的项目终于有了新的进展、需要去美国进行新一轮的融资路演；因为研发的项目核心代码父亲不想假手人，也许因为从小在分裂的家庭中长大——母亲和父亲似乎是两个因为自己而维系在一起的陌生人：—— 母亲出身富家，习惯了大手大脚；而父亲一直最新科研，但是和清闲的母亲相比、似乎忙碌的父亲花在自己身上的时间更多，包括一日三餐。

何魏总觉得这个家会分崩离析，果然，提出的也是母亲。所以，这一次他想要支持父亲，不管这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实现何溯那个曾经想要在妻子面前证明自我的梦想。

“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啊……”
两人面对面坐在餐桌前，对面的父亲多次喃喃。在这个问题上很是犹豫了一阵，父亲最终还是决定去。

“你会和我一起走吧？”
面对父亲的提问，何魏回答说，在苏州等他回来。父亲正想说服他，但对上已是高二学生的儿子温柔的双眼，还是闭上了嘴。微微的叹息声在何魏耳边响起。

“你是温柔的孩子，但一旦决定了就绝不会动摇自己的意志。我和你妈妈离婚的时候也是，她明明那么想要你，你却固执地不听话。”

何魏微微地笑了：“是啊。”

“我知道的。你是温柔的孩子，所以知道我很寂寞对吧。就算是同情，我也很开心。那时候，小霖、你对我十分重要。”

他想起来了，离婚就要生效的时候，因对新生活充满希望而雀跃的母亲的表情，和形成对比的，看上去十分可怜地消沉着的父亲。

所以在父亲和母亲面前被问道，“哪边都行，选你自己想要的吧”，他毫不犹豫地拉住父亲的手。被选中的父亲抱住何魏哭了。

“再过一年半我就高中毕业了，我觉得爸爸也差不多到了找个新伴侣的时候了。”

真是的……面对儿子认真的脸，父亲笑得落寞。眼角细小的皱纹，给那温柔却有些软弱的眼睛，增添了四十岁年龄具有的味道。

“以前是为了我，这次也一定是为了我吧。一定是这样。”

父亲昨天从机场启程。定了要去三年，但父亲给何魏留话说有长假就必定会回来。但忙着整理在苏州没做完的工作，以及为赴美做准备，结果，父亲一次都没有踏进过好不容易才买回来的房子。

何魏在杂草丛生的院子里悠闲地转了一圈。时值六月底，他本打算在树荫下走走，阳光却出乎意料地强烈，转完一圈额头上已是微微渗着汗。据不动产的人说这里长时间无人问津，但却没多少明显的损毁，外观上似乎不怎么需要何溯整。 

房子的屋顶很高，也有凸窗，最早是由在商船公司工作的美国人所建，因此从外观到内装都是彻底的西式建筑。

何魏很喜欢曾经住在这里的外国老夫妇。丈夫死后，孤身一人的妻子和来接她的孩子一起回了美国，母亲和妇人很要好，便低价受让了她留下的房子。

房子又大又漂亮。但全家住在这里不到三年时间。才住了不过三年而已，父亲却对这房子十分迷恋，个中理由何魏多少也有所了解。房子有着温柔而让人安心的气氛。更重要的是，父亲仍然没有忘记全家一起生活的那个时候。

就算留恋过去也回不去了……如今他可以猜到，母亲和父亲离婚大概就是这个理由。现实的母亲不理解父亲的浪漫主义，单方面排斥她不能理解的东西。父亲在母亲心中被一点一点地排除在外，经过十年时间渐渐变为零，于是离婚了。

何魏在玄关的石阶上坐了很久，漫不经心地回想。突然觉得有人在，便抬起了头。视线所向，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站在半开的铁门旁。身穿制服的少年看着何魏。亲切而又充满个性的眼睛。视线相交，少年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是搬到这里来的人吗？”少年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到何魏这里。何魏站起身，因为在石阶上，于是俯视着少年：“我是住在附近的万钧。”

说着，少年飞快地伸出右手。握住那只手，何魏也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少年格外用力地回握何魏准备放开的手。

“不可能！”  少年叫出声来，目不转睛地盯着被吓了一跳的何魏：“是同名同姓吗？那个……你以前在这里住过吗，全家四人一起？”

“小学时候确实住过。”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句话被对方的胸膛吸收了，突然的拥抱令何魏惊讶得睁大了双眼。

“你回来了啊。看见你的时候就觉得很熟悉……是啊，原来是这样……”笑声在何魏的耳边响起。

“听说你要搬走的时候，我很难过。因为你什么都没提啊，还以为被你抛弃了。后来听说你你的父母离婚了，房子也被卖掉了……”

何魏微微动了下身子，少年像是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大胆，慌忙放开手，看着一脸难以释然的何魏，表情失望。

“想不起来了？我是阿呆啦，万钧，你总说我不像石头、反而像块木头，所以你总叫我阿呆的……”

何魏在脑中拉开名叫“记忆”的抽屉，翻找“万钧”的名字。那个名字藏在了抽屉深处。把它翻出来的一瞬间，小孩的笑声便在何魏的脑中响起。

“阿呆……就是总和我一起玩、小我一岁的……”
“没错！”万钧大声地回答，随即为自己过大的声音而脸红，挠了挠后脑勺。

“我啊，每次这房子换主人的时候都会过来看看。经常在这房子出入的。之前过来的时候‘房屋出售’的牌子没了，所以就来看看这次搬来的是什么人，居然是你，吓了我一大跳。”

这是经常和自己一起玩、小自己一岁的竹马之交。万钧和他的母亲两个人住在这所房子的附近。

也不是没有父亲……但确切地说，万钧的母亲是单亲妈妈，听说是平江路上某个大百货公司老板的情妇。不知听谁无意中散播了流言，母亲们叮嘱孩子们说“不要和小老婆生的孩子一起玩”。

流言把万钧孤立起来。万钧唯一的玩伴就是何魏。何魏的母亲对这种世俗事情毫不关心，看见万钧也什么都没说。

他们总是两个人一起玩。和万钧在一起，别的小孩自然而然地就疏远了。和年龄不相称，万钧个子小又瘦弱，是个动不动就哭的小孩子。但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就不同了。岁月消去了怯弱的爱哭小鬼，取而代之塑成了一个性格鲜明的知性少年。万钧完全没有察觉何魏困惑的心情，继续说道：

“你现在是高二了吧？比我大一岁嘛。转学到哪里？难道是吴江？”,
“就是吴江高中。”

“太好了！”说着，万钧握紧拳头：“我也在吴江高中，真开心啊，高中也在一起。本来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真的像做梦一样……”

万钧一直盯着何魏。何魏尽量自然地转开视线，低语道：“我们两个都变了呢。我也变了吧。”

万钧大大地摇头：“完全没变。你还和那个时候一样。”

在手指无意识的动作下，手里造型古朴的钥匙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还没收拾，不过你要进来吗？这里……有点热。”

汗水流过何魏的脸颊，在玄关的石阶上形成一个黑点。

花两个小时帮忙收拾完屋里，万钧回去了。虽然一开始总觉得不自在，但聊着聊着就觉得，在附近有熟人真是太好了。

万钧说了，明天带自己熟悉吴江。办转学手续的时候已经去过一次了，这镇子又不是第一次来所以认得路，但对方说了“一起去吧”这样无法拒绝的话，约好一起上学。何魏苦笑，自己被他照顾了。需要年长一岁的哥哥庇护的爱哭鬼弟弟，已经不在了。

用杯面解决了一个人的晚饭后，何魏钻进直接铺在木地板上的被子里。

“只有一点我很在意。”
大概是累过头了，头脑清醒得睡不着，突然想起白天听万钧说的话。

“二年级有个很讨厌的家伙。”
“讨厌的家伙？”

何魏拆开纸箱的带子，一边拿出用报纸包住的盘子一边反问道。和他一样，万钧从纸箱里把锅拿出来，轻轻推了推眼镜，唇角微挑。

“就算瞒着你也马上就知道了，还是一开始就告诉你吧。你知道我妈妈是情妇吧。正妻的儿子在吴江上高二。我们知道彼此同父异母。虽然我无所谓，但对方动不动就找我麻烦……”

万钧轻轻地叹了口气。

“做那种事没有任何用处，只是让他自己格外没有立场而已。爸爸也很讨厌他。我倒是没什么，但他要是知道你是我的好朋友，也许会来找碴。二年级有十四个班，你可能不会遇到他，还是小心一点好。那家伙叫秋让。”

“秋让……么。”

魏重复着万钧异母哥哥的名字。名字很平凡，却不可思议地有些暧昧。何魏大大地打了个哈欠，头脑渐渐昏沉起来，终于快要睡着了。

看着尽是男生的教室，何魏没法出声，只无聊地叹了口气。何魏在班主任身旁简单地打过招呼后，被安排到空着的座位上。

老师在何魏就座之后立刻开始上课。以前上的高中是公立学校，和私立的吴江无论是课本还是讲课方式都完全不同。谁借我看看课本啊，想着，何魏左顾右盼。右边有个家伙正无所事事地望着窗外。

“劳驾，能借我看看课本吗？我还没有准备好这里用的书……”

那人在何魏的招呼下回了头。小小的下巴，细长的眼睛，散布在鼻子周围的几颗雀斑不知怎地给人小孩子气的印象。那人哼着鼻子笑了一声，就又把脸转向窗外，示威似地无视何魏。

“我的给你看。”有人拍拍何魏的肩膀。左边的高个子男生微笑着把桌子挪了过来。何魏也把自己的桌子挪过去。课本就放在两人桌子中间，那个男生小声地对着何魏耳语道：

“我叫大熊。你最好别跟刚才那家伙扯上关系哦。”

何魏不解。像是怕被听见，大熊把声音压得更低：“那家伙叫秋让。被他盯上就糟了。他有个叫小混混的同伴，要是惹秋让不高兴或者反抗他的话，小混混就会教训人。”

何魏含糊地点点头。秋让，万钧提醒自己小心的麻烦人物。大熊放松了神神秘秘的表情，嘻嘻一笑：“刚来就吓唬你真是不好意思，不过那种人也只有他一个。秋让是个什么事都非得顺着他的意思来才行的讨厌家伙，有个外号叫‘帝王’。不过他本人不知道，不能说出来哦。”

和万钧说的一样，风评不好。与其说是不好，倒不如说是“糟透了”。

“何魏对吧。你在以前的高中参加过什么社团活动？”大熊悄声说道。
“我当过足球部的部长，不过只有半年而已。”

“真巧，我也是足球部的。要不要在这边也当部长？虽然有个女孩子了但她不怎么来，我们也没怎么赢过。”
大熊眯起一张长脸上豆大的眼睛嘻嘻笑着。邻桌的同学人似乎很好，这样就能很快适应新的环境了吧。  

“对哦……我会考虑的。”

答完，何魏的视线落在课本上。可何魏还是很在意，竟然和万钧的哥哥同班而且是邻桌……那个被人讨厌的秋让。何魏偷偷地瞥向秋让。那是完全不像万钧的长相和身材。秋让回过头，事出突然没来得及躲开，目光相遇了。秋让瞪了何魏一眼，毫不掩饰地皱起眉头，转开视线。

※
转学第一天，第五、六节课是足球的体育课。何魏没带体操服身体也不太好，打算见习，但大熊不知道从哪里借来一套衣服给他，说不出要休息，只好换上衣服。

室外吹着舒适的风。穿着大熊借给自己的球鞋轻轻磕了磕地，便飘起一阵尘埃。令人怀念的红土的触感。听体育老师的哨子在操场一角并排站着，学生们按出席的序号分组，大熊在一队，何魏在二队。最先对决的是三队和四队，没轮到的学生就在离球场稍远的地方坐着看比赛。

何魏坐在大熊旁边看比赛。没什么射门，上下半场总共只有一个进球，三队赢了第一场比赛。

“喂，转学生！到你了！”
何魏的胸口骚动不已，越过白线进入球场。“哔”的一声，哨音在耳边响起。
欢声雷动。比赛开始还不到五分钟，操场上就热闹得像捅了马蜂窝一样。 “喂，那个超厉害的三号球衣是谁啊？”

“好像是四队的转学生。真厉害……球简直像粘在脚上一样。”
“又过了……一个人。”
“球进了裁判都没吹哨哩。”
“是吓呆了吧。现在几分了？六分，一个人得了六分诶！”

带球、过人、射门，快要忘掉的感觉又鲜明地复苏了。做假动作的时机，巧妙地晃过对手时的那种感觉。何魏抬头瞄了一眼时钟，比赛开始还不到五分钟。再跑五分钟应该也没问题。

在何魏第七个进球的哨声响起时换人。外场因为换上场的选手骚动起来——是秋让。何魏后来才知道，秋让在上体育课的时候总说“懒得去”，他的父亲给学校捐了很多钱，老师也就没法强求他，他便总是逃学。秋让进入球场，经过何魏身边时放出话来：“别太得意了，臭小子。”

“好厉害……那两个人。简直就像只有他们俩在踢球一样。”
“真没想到，秋让也踢得很不错嘛。”

激烈的攻防战在一队的球门前展开。秋让彻底封住了何魏，何魏闪过。其它人派不上用场，自然就变成了秋让和何魏的对决。何魏稍一不注意球被抢走，被对方先得了一分。秋让灵巧地运用脚尖，何魏从没见过能这么华丽地控球的人。

何魏的体内开始发热，棋逢敌手的感觉。何魏身体右移，秋让也向右边移动。何魏把球往后带，脚跟一磕，球越过何魏和秋让落在斜前方，何魏带球向球门跑去。秋让和外场球员一瞬间都为这魔法一样消失的球屏住了呼吸。

看到何魏射门入网，秋让跺着脚。守门员开球。秋让跑起来，和刚才形势相反，秋让攻何魏守。突然眼前开始摇晃，何魏摇摇头。还想继续比赛，踢球是那么开心……何魏呼吸越来越困难，秋让越过了他。球进了，响起了欢呼声。秋让跑过昏昏沉沉地站住的何魏，得意地低声说道：

“怎么样？你要是后悔了……喂！”

地面像波浪一样摇晃着，在脑中天旋地转。似乎发觉不对劲，秋让站住了。听不见任何人的声音，眼前发黑，全身冒出冷汗，何魏就那样倒在了操场中间。

醒来的时候，已经在白色窗帘围起来的房间里了。有日晒的味道。当发现这里是保健室，自己晕倒了，何魏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课已经上完了。”直到对方发出声音，何魏才发现对床有人。
“你身体很差吗？”秋让坐在床上，表情微妙地观察着何魏的脸。

“大概是去年吧，肾出了点问题，没法长时间进行剧烈运动。十分钟左右没什么关系，但今天太开心忘了时间。玩得兴起，太过头啦。”

”嗯“，秋让应和着：“你踢得很好诶。足球……踢过的吧？”

“直到高一夏天之前吧。医生说了不行之后就一直当足球部部长。虽然想放弃，但还是没法割舍啊……还出了这么难堪的事。”

“那么任性，会变成这样也很正常。”

何魏瞥了一眼秋让身后的挂钟。应该还在上课，但秋让却一脸理所当然地呆在这里。

“如果……你是因为担心我才留在这里，还是回去上课吧。我已经没事了。”

就这么一句话，秋让的表情就变了。那双像小孩一样，很担心地看着何魏的眼睛，带上了可怕的怒气：“讨厌我待在这里吗？是的话就明确说出来！”

何魏想起大熊的话，说不要惹他不高兴：“不是讨厌，我只是觉得，为了我不去上课不太好。不过很高兴你能陪我。”

秋让很不爽地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何魏没有看漏那张脸上微微的泛红。似乎是出乎意料地害羞的男生。不是万钧说的……那么讨人厌的家伙吧。何魏微微地笑了。流言蜚语不可信。

“你笑什么啊，喂！”发现何魏在笑，秋让咬牙切齿地吼道。

“没什么，只是……”

“告诉我啊，不然给你点颜色瞧瞧！”

何魏并不认为他会真的教训自己，因此什么都不说，只是在笑。秋让连连咋舌，明白了何魏不打算说之后，便再也没追问。沉默忽然而至，却感觉不坏。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玩弄着长长的前发的手指停下来，秋让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问道。
“何魏。”
　　
“……你很奇怪啊。”
“大熊跟你说过我吧？”

何魏的喉咙发出咕噜的一声。

“他说过了。不过我不太清楚。”何魏诚恳地说完，秋让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第五节课结束的铃声响了，秋让下了床，一言不发地走出了保健室。

……想再多深入了解秋让一点，不知为什么，何魏这样想。

※
“真是吓了一跳呢，那个秋让居然会和你要好。”大熊感慨万分地喃喃。何魏只好苦笑。已经转学一个月了，七月过半，马上就到暑假了。终于习惯了吴江的校风。平常总是和秋让一起吃饭，今天秋让难得地缺席了。

何魏一个人在学生食堂吃着A餐，被大熊看到了、便在何魏对面坐下。

“不像小道消息说的那样，秋让不是讨厌的家伙啊。”

怕烫的大熊呼呼地吹凉舀在勺里的汤泡饭，一边像在说“烂好人”似的看着何魏。

“只对你这样啦。我还是第一次见那家伙听别人的话。在你来这里之前，一直很嚣张……”

“欸？是不是秋让那小子威胁你？”大熊一脸认真地问道。何魏因为这意外的问题瞪大了眼睛。

“好啦，大家都很想和你做朋友，但秋让和你寸步不离的，很可怕。要是你被秋让威胁的话，我会为你出头的。你确定……真的没有那种事？”

“谢谢关心，不过我没事。后来我就一直在想，秋让踢球真是好厉害啊。他要是进足球部的话会怎么样呢……”

大熊“梆”的一拳砸在桌上：“我才不要那种人入部。……他曾经找小混混打折了我左边手腕，叫小混混打的！只是因为我和万钧比较好，你还不知道这两个人的关系吧……”

“我，我知道，万钧算是我一起长大的”，似乎想起来什么鬼，何魏问道：“万钧在足球部吗？”

“他是我们的前锋，是正选队员。”

※
“你，听说你和秋让很要好。”

礼拜天，何魏正在拔草，万钧拿着阿姨亲手做的羊羹过来玩。带万钧到家里风最大的房间里，何魏拿出了麦茶。迅速切好羊羹两个人分吃的时候，万钧突然这样问道。

“嗯，还好。”
“不要吧，绝对没有好事的。”万钧一口咬定。

“可他不是那么坏的人啊。也许只是有点任性吧。”
“这么说的话他很得寸进尺嘛。”

“我可没让他占什么便宜。”

有风吹过，强劲却带着不安。何魏被万钧的目光盯得动弹不得，毫无来由地打了个寒颤。

“你从来都是这样，麻烦事也绝不会置之不理。只有那家伙不可以，别再跟他来往了。”

命令的语气，和之前大不相同。也许这很正常，毕竟不是小时候了，万钧是以他的方式在为自己考虑吧。

“知道了吗？”
“嗯。”

不过，秋让实际上不是那么恶劣的人。就算无法和别人一视同仁地交往，那也只是笨拙而已……不安的风继续吹着，像混着黑铅的乌云在一侧天空蔓延。

“好像要下雨了。”万钧喃喃道，抬头看看天空，啧地咋了一下舌。
“看样子……会下吧。”

听到何魏的话，万钧默默地点头。

※
三天没来上学的“帝王”全身湿透地站在何魏面前。此刻正是午休，因为秋让今天也没来，何魏打算一个人去学生食堂而刚刚从座位上站起来。秋让一身私服出现在大门口，教室里一下子骚动起来。何魏慌忙跑到秋让面前，除了自己，秋让不会找别人。

“你怎么了，休息了三天？很担心你啊。”

看到脸色青白得像死人一样的秋让，何魏安心似的叹了口气。

“过来一下。”
“去哪儿？”

秋让没有回答，抓住何魏的右手走开。见是要出去，何魏忙抓起自己的雨伞，秋让并没有带伞。

出了校门，两个男生合打一把伞走着。虽然在伞下，秋让却完全不在乎有没有湿，只一脸凝重地快步走着。走了大概十五分钟，秋让穿过被高高的围墙圈起的家门。在宽得惊人的院子深处可以看到高大的房子，惊讶的何魏停下脚步。秋让大概发觉了，抓住何魏的手腕拖着他走。

穿着湿掉的鞋走上玄关。大大的房子里没有半点人气，宽敞的走廊也很昏暗。

“家里人呢？”
没有回答何魏的问话，秋让向院子深处走去。穿过让人快要迷路的又长又宽的走廊，秋让走进最里面的房间。那里确实可以感觉到有人居住，看来是秋让的私人房间。大得吓人的液晶电视，以及何魏也听说过的名牌音响，高中生却有这么高价的电器。秋让粗暴地脱下制服和鞋扔到一边，换上T恤牛仔裤，把毛巾扔给何魏。

“你有话要说对吧。”

秋让摇头，何魏看看墙上的钟，不赶紧回学校的话，再过十五分钟第五节课就要开始了。但无法丢下带着走投无路的气息的秋让，何魏一个人坐立不安。

“下个礼拜，这间房子就要卖了。”坐在床上，秋让用毛巾擦拭湿发，突然说道。

“我爸妈离婚了，说是在市区买了公寓所以要搬过去。”

“那真是……太遗憾了。”

秋让偏了偏头：“有什么可遗憾的？很简单的事情嘛，一张纸盖完章就完了，就是外人了。你在同情我吗，那种东西我可不要。”

盯住何魏的眼神像初见时那样严厉。

“……为什么带我到这所房子里来？”

秋让转开了视线，抱住被淋湿的头：“我脑子里出现的只有你。”

不知道秋让出于什么原因把自己带到这里。不说出答案，时间只会白白流逝。何魏把借用的毛巾搭在椅背上。

“先回学校吧。放学以后我会再来，想说的话那时候再谈吧。”
“别骗人了！”秋让大声怒吼。

“你不会再来这里的，我知道。虽然你总是在笑，但是在心底讨厌我，因为和我在一起，别人就不会接近你了。你一定觉得，要是没有我就好了吧。大家都是这样。爸爸、妈妈、万钧……大家都是……”

秋让刚要站起身，一脚踢倒了何魏身旁的椅子。

“冷静一点……没人这么说过吧。”
“我知道的…我知道！！！”秋让握紧拳头怒吼着，表情快哭出来似的笑了。

“我妈在我面前这样说过：‘我和你父亲决定分手，但你还没成年，必须由一方抚养。因为你父亲不喜欢你，抚养权就是我的了。我也说了不喜欢但没办法。这所房子要卖掉，会给你买公寓代替。照顾你的人已经找好了，生活费每月会给你汇进去。所以除非必要，不要来找我。’”

闻言，何魏不禁哑然。秋让踩着晃晃悠悠的步子来到何魏跟前。

“……原本夫妻就不合，他们俩都讨厌我，我也一清二楚，但那么明确地说出来，我还是被吓到了。三天来我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不想做。但我突然想起了你，突然就想见你。”

“那是……”

秋让偏过头：“为什么呢？你明白为什么吗？”

秋让站在何魏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运动上衣领口。想到“要被打了”的瞬间，何魏闭上眼睛咬紧牙关，默数着疼痛的瞬间。正当心脏为迟迟未至的痛苦捏着一把冷汗时，唇上传来某种东西的触感。何魏被那动作吓了一跳，睁开的双眼怎么也闭不上，秋让笑着轻松地说：

“我不会打你的。不过……想狠狠欺负你。”

像饿狗一样，秋让再次咬住了何魏。

指尖像灌了铅一样。在过分柔软的床上醒来，稍微一动身体腰上就传来剧痛，便在床上蜷缩起来。不光是腰，全身都酸痛。眼睛好像有些肿，声音也不对劲。 

我这是在哪里？昏沉的头脑开始清醒的同时，方才的噩梦再次浮现 — 眼睛发肿是因为哭了一年份的眼泪，声音嘶哑是因为叫到几乎失声。

“你终于醒了。”身旁，秋让说道。
“你半途晕过去了。”

半坐起来的秋让，正低头看着自己的脸。何魏发现自己穿着睡衣。学生制服被谁脱了？谁把这个穿在自己身上的？何魏捂住双耳闭上眼睛，不想听见他的声音，更不想看见他的脸。

“我不会道歉的。就算道歉，你是我的人的事实也不会改变。”
“闭嘴！你给我……”
——去死。何魏吞下了最后几个字，一瞬间他真的这么想。秋让像是没注意到何魏的反应，继续说道。

“ 恨我到……想杀了我？”
秋让掀开何魏盖着的床单，抓住何魏不情愿的双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

秋让透过重迭的手掌用力，像是被引诱般，何魏也开始使劲。

秋让松开手，闭上眼睛。何魏看着自己渐渐嵌入那纤细脖颈的手指，按对方邀请的那样掐住他的脖子。秋让赤裸的胸口剧烈地起伏，勉强喘着气，那微弱的气息令何魏恢复了理智。

被松开的脖子上留下了红色的指印。脖子解放了，但秋让自己还没有。缓缓睁开眼睛，秋让瞪着何魏。想被人杀掉的不幸小孩。生活痛苦到想死的程度了么。　　　　　

方才的暴行引发的怒气消失了，只觉得他可怜。怎么会被逼到这个地步？为什么想被我杀掉？为什么……选择了我？

何魏伸出手抱住秋让的头，那推开何魏的手没有力气。

“为什么……”低声的喃喃。
“为什么”，一个包含许多义项的词汇。秋让的表情开始崩溃。

“回去！”一脸绝望地叫出来，秋让摇着头。

“回去、回去、回去！你才不会明白！你才不会……”肩膀在颤抖。
“因为寂寞……因为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秋让表情惊讶，停下了动作，随后一点点地触碰何魏，像在确认这句话一样。手指慢慢地抚摸着何魏，突然间用力抱紧。强大的力道下何魏几乎窒息，轻敲着死缠住不放的秋让的肩膀，何魏想，“如果我抛弃他，他就会孤零零的吧”。不想这样做，所以一直以来都默许了这种状态。

“对不起。”秋让在何魏耳边低声说道。
“没关系。”

“做了过分的事。”
“嗯。”

“但还是……”
——希望你能原谅我。秋让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秋让转过脸去，用手捂住嘴，藏不住扑簌簌流下的眼泪。

“大家都觉得，要是没有我就好了。爸妈……学校……讨厌我的所有人，全都……”

秋让被何魏抱在怀中哭泣，一直一直没有停止。

※
雨停了，可以看到细碎的灰云缝隙中的夕阳，穿过窗户照进来，窗棂投在床单上的影子呈浅紫红色。像抱枕头一样抱着何魏，秋让坐在床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吻他。

吻落在眼睛、额头、嘴唇、指尖，何魏闭着眼睛，秋让将自己的手指和何魏的交缠。

“我的父母各自有喜欢的人，却因为家里而被迫结婚。双方都想离婚，但爷爷那边施压很强，离不了。本来就不可能顺利，和不喜欢的人生的小孩也喜欢不起来吧。”

秋让轻轻地揉揉何魏的头发：“我知道这件事是在中学。小时候对父母不理我的事很不满，又无可奈何，　　　

所以为了吸引他们注意就打架、干坏事。虽然全都适得其反吧。是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吧，我妈难得在家长日来了。

对我妈来说大概是出于面子，但我很开心……那时候正好在上体育课，踢足球。我很积极呢，一人进了三个球。踢进第三个球的时候，我转头看我妈，她笑了，总是板着脸的妈妈啊，虽然真的只有一瞬间。我又单纯又傻气，当天就参加了当地的少年足球队，以为只要踢足球妈妈就会看着我。”

太阳下山了，四周被昏暗的轻纱包围。些微凉意擦过脸颊，但被秋让抱住的地方却烧灼似的炽热。

“为了变强我从早到晚拼命地练习。小学时候球队很弱，总是预选时被淘汰，上了中学后，我以为能跟随校队全国称霸就会被她夸奖。一年之内我就成了正选，然后拿了当年的全国大赛第一。但是我妈妈并没有来加油，甚至连问都没问过。我说‘我拿了第一’，她说‘啰嗦’。是啰嗦哦。我就想，到底是为了什么拼命。不过那时候我真的喜欢上了足球，就决定为了自己踢。但是，在第二年的全国大赛预选决胜赛上，我遇到了他。”

秋让轻轻地叹了口气：“那家伙虽然是一年级却很厉害，总之技术很好。上半场是1比1，想着下半场必须好好踢的时候，我看到爸爸在观众席上，吓了一跳。他来看了，就在我发愣的一瞬间，球被万钧抢走了。对手得到了盼望的追加分。爸爸很开心，双手都举起来了呢。不对，不对！我挥手喊道，可爸爸看的不是我，是万钧。” 

秋让将手指迭上何魏的，紧紧地握住。

“爸爸并不知道，正妻的孩子也踢球。输掉比赛的第二天我就退出了足球部，连看到足球都嫌烦。之后我就在混日子，回过神时已经没有半个朋友了。上了高中，接近我的也只有打钱的主意的学校里的小混混。到了高二，万钧也入学了。那家伙抱怨说‘这种足球部我不喜欢’，为了讨好我，小混混就擅自对一个足球部成员用了私刑。很自然地，就有流言说是我做的，我没有否认，就被万钧瞪了，尽管我没有和他对着干的意思。那时候你就转学过来了。”

“是吗……”
“你听大熊说过我的事，却没有讨厌我，很不可思议。在你身边就能平静，所以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

秋让按住何魏的下巴轻吻，之后表情极其严肃地说道：“仔细想想这样很不正常。你不讨厌吗？讨厌的话……”

“没什么，我不怎么在乎。”

似乎感觉麻痹了、或者自己脑子已经坏掉了，何魏心想，只是吻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好吧。”秋让又吻了一次，狠狠地抱住何魏。
“就这样死了也好。已经什么都不需要了。有你在，什么都不需要了。”

胸口阵阵作痛，秋让的伤口仿佛星星之火般转移到了自己心里。要给他幸福么，加上之前所有不幸的部分。何魏轻轻拉过秋让的耳朵低语道：

“放了暑假到我家住吧，那样就不寂寞了吧。我一个人住所以不用客气，房间也富余，住哪间都可以哦。只要你愿意……”

“真的可以吗？这么做……”
“无所谓啦。”

“别到后来再跟我说‘那是开玩笑’哦。就算说了我也不听。”
秋让在发抖。何魏明白了其中的原因。像要平息那颤抖一样，何魏温柔地轻轻抚摸着秋让的背。

※
在暑假开始之前，处理掉那所大房子的第二天，秋让带着一个运动背包轻便地来到何魏家。看完所有的房间，秋让选择了位于二层顶头、何魏隔壁的小房间作为自己的房间。

不夸张地说，秋让适应这所洋房的生活还算顺利。共同生活一派平和——除了一个坏毛病之外。

“秋让……”

秋让一脸兴味地偏过头。和秋让一起生活没什么不满，但只有这点无论如何都无法泰然处之。

“好热。”

在这七月末的连日酷暑中，秋让常常抱着何魏，任何地方，任何地点。屋里、被砖墙围起的院子里，被抱住，头昏昏然的时候会被吻。

倒说不上讨厌……总还是要有个限度。虽然多次提醒，但连续说了一个礼拜仍不管用，就放弃了。

秋让就像要在何魏这里补上所有没能向父母撒的娇一样，何魏也明白，就没法制止他。

午后，何魏在房子东侧通风良好的半朽的台阶上看书，秋让拿着可乐走了过来。这台阶是家里最凉快的地方，在这没有冷气的房子里，这样的地方很难得。

“给你。”秋让把罐子抛过来。何魏正好口干，便幸福地拉开拉环。
“哇！”

碳酸饮料猛地四下溅开。秋让看了一眼，捧腹大笑。

“你摇过了吧。”
“没注意。”

“真是的……”

手上、脸上都粘乎乎的。反正之后要洗，便用衬衫下摆擦脸，手却被秋让抓住了。

秋让靠近何魏，像要擦掉溅到脸上的可乐般舔着。何魏惊讶得缩了缩身体。　　　秋让用手环住那背脊：“反正要洗澡的……”

有风吹过，秋让溜直的头发在额前徐徐飘动。

“喂～你在吗？我昨天集训完回来了，还带了礼物……”

秋让皱起眉回头，不速之客看见秋让的脸惊讶得睁大了眼睛。万钧一手拿着纸包盯着秋让。

“你……在这儿干什么？”

秋让看看何魏，歪了歪头。在秋让看来，万钧才是外来者。不明白为什么万钧会来这里，秋让用目光向何魏寻求答案。

“他是我的好朋友。”

只听了一句，秋让就无视万钧，哼了一声转身进屋。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会在这儿？”万钧噘起嘴。
“因为暑假嘛……就暂时住在这里玩。”

“叫他来家里，你很喜欢他啊。”
“发生一些事情，他很消沉……”

只说这些万钧应该就明白了。不出所料，万钧咬住嘴唇握起拳头：“那种家伙有什么好的！”

何魏只是无奈地笑。何魏接受秋让的理由只有一个——秋让说他只有自己，所以没法放他独自一人，要是没人在身边……就到代替我陪在秋让身边的人出现为止。

“在他离开这里之前，我再也不会来了。”万钧口气强硬地说道。

“为什么？这不正是一个互相了解的好机会吗？”

“那种人我一辈子都不想了解！”

不像是万钧的说话方式。平常他不会说这么孩子气的话。一牵扯到秋让，万钧就变得有些情绪化。

“我总算了解你了。”万钧语气消沉地说道。
“你是个伪君子。”万钧愤怒地回去了。

我……伪君子？一只手拿着万钧足球集训带回的礼物——小饼干，何魏走到厨房，秋让正随便地坐在桌子上。正恍惚着，发现了何魏，秋让便跳下桌子温柔地抱住他。

“他也会对你做这种事吗。”不需要问是谁。
“不会的。又不需要。”

“我就需要了？”
“现在是这样。实际上我也不是很清楚。应该……需要吧。”

秋让用力抱紧何魏。明明就算不抱得这么紧也不会离开……因为已经说好，不会留下你一个人……

何魏在秋让的房间里看电视。因为白天万钧来过了，秋让缠何魏比平时更厉害。何魏也由着他去。秋让说想和何魏一直在一起，直到睡着，何魏便被秋让抱着，答应陪他直到睡着。

秋让抚弄着何魏的脚趾。痒痒的，何魏动了动却被碰得更多。脚踝、小腿、膝盖，依次摸过去，秋让低声自言自语，“好漂亮的腿”。

“好可惜啊，踢不了球。要能用我的来换就好了。你真的很有天分。”
“已经无所谓了。”

被秋让抱着很舒服，何魏像猫一样闭上眼睛。

“能陪我多久？”秋让问道。
“直到你不再是一个人……”

迟疑了一下，秋让问：“如果我一直没法喜欢上除了你之外的人，一直一个人呢？”
“那就一直这样下去。”

“像这样办家家酒似的关系？”
“大概吧。”

“要是一直这样就好了。”
何魏静了下来，再次出声的时候，秋让已经发出微微的睡眠中的呼吸。脸埋进那副胸膛，何魏也闭上了眼睛。

夏天就要过去了。

※
第二个学期开始了。和宣称一样，假期里万钧一次都没有来过何魏家。学校这一现实足以让人认识到，暑假这像梦一样的日子只是梦而已。

穿学生制服上学，并排坐在小小的课桌前，暑假里每一天被秋让不分场合地抱着的感觉就像假的一样。

秋让仍是只和何魏说话。说待在教室里难受得不得了，也没什么精神，总是在沉思。午休时，秋让不见了，正找着，大熊说“在天台看见他了”。登上长长的楼梯到了天台，秋让正坐在南侧的护栏边。

“秋让。”

招呼之下秋让回头，对何魏笑得苦涩。走到他身边，他无力地垂下头。

“刚才万钧把我叫出来，说你很温柔所以没法丢下我，说我太任性，要我趁早离开那间房子什么的一大堆。可要是离开那里我就没地方可去了。我没打算贪心，只是我只有你了，其它什么都没有。”

低垂的头在微微颤抖。

“万钧说，总有一天我会被你丢下。那让我觉得难过。要是哪天你对现在的状况厌倦了，对我也厌倦了，扔下我的话，我该怎么办。光是想想就觉得好可怕。可怕到夜里睡不着觉。就算睡着了，也做了你抛下我的梦。”

秋让抬起头。

“你对我是怎么想的？同情吗？我喜欢你，很喜欢，可你并不是这样。这世上可以取代我的人有很多。”

“所以已经受够了，受够了为一想到不知什么时候来临的离别而苦恼”，秋让说。秋让站起来，跨过不怎么稳当的铁丝网护栏，站在狭窄的水泥房檐上。
　　
“从这里掉下去的话就轻松了。悠闲的口气。
“别做傻事！”

心脏跳得快了不知多少倍。这种关头已经分不清是认真的还是玩笑。何魏也跨过护栏，紧紧攥住秋让衬衫的一头。何魏因为这里高得让人发晕而颤抖，右手被秋让抓住，想尽力站稳，却在轻微的冲击下失去平衡，身体一下子掉下去，双脚在空中前后左右地摇摆。秋让一手拉住护栏一手握着何魏的右手。护栏因两个人的体重而吱吱作响，何魏在摇摇晃晃。眼下维系着何魏生命的只有秋让的右手。

“就这样放手的话会死的，真的。”
何魏用力握紧秋让的手指：“我马上就来，要一起去死吗？”

就好像只要何魏答应，秋让立刻就会松手。
“真是奇怪，比起死，失去你更可怕。”秋让笑了。

“真的，马上就来？”
“啊？”

“我们说好的。”

也许，看不到未来的爱情，就是这样出乎意料的结局。
何魏松开手指，闭上眼睛。

“笨蛋，别松手啊！”
秋让悬悬抓住何魏的袖口拉他上来，推到护栏另一侧。随后自己也回到护栏里面。

“这个笨蛋！”秋让扇了何魏一巴掌，脸完全绿了。

“真的会死，真的。你知道不知道！”
“因为你是认真的……”

“别管我了，怎样都好。你不可以死，在和我交往的时候。”

秋让双手包住何魏的脸，抚摸着被打红的脸颊

“对不起。”

秋让双手抱住何魏，紧紧地。靠着护栏，两人慢慢地滑坐下去。何魏也不甘示弱似的圈住秋让的背。

“只有你了……我知道，你只是在同情我……不是真心的……觉得这样也好……我在撒谎，实际上全部都想要。我所能想到的，全部。”

感情在心中激荡。大概，我也喜欢秋让吧。否则再怎么无法把孤单的人置之不理的性格，也不会想一起去死，肯定会逃走的。我也喜欢你，这孤零零地长大，直到这个年纪都没对人撒过娇的男人。

“我也喜欢你。”

秋让一脸欲泣，第一次自己主动吻他。鼻子、眼睛、嘴唇。紧紧抱住的秋让　　　颈侧传来汗的味道。凉风轻抚着颈侧，但阳光仍然强烈。

“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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