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心——《演技派》

第九章
岚德会所前，一辆黄色出租车缓慢停在路边，司机按下打表器，抬头与后视镜中挂着巨大眼袋的双眸对视，不等司机开口，后座的人就及时递上了一张钞票：“正好的。”
中年司机撑开钞票，透过阳光仔细检查：“喔，好。”
回应他的却是一记沉闷的关门声。
巴颂局长在会所门前站定，身后轮胎摩擦声响起，黄色出租车卷着一阵尘土向远处驶去。巴颂局长掸了掸身上并未沾染的灰尘，发福的身体被裹在瘦直的黑色风衣中，看起来有些违和。他长吁一口气，迈步走进面前这座金碧辉煌的会所。
大门两侧的门卫彬彬有礼地向来客鞠躬问好，前台小姐整理好精致的妆容，用甜美的微笑迎接这位搭配有些违和的客人。
“您好，有什么需要服务的？”
“…312号房间，金先生，约好了的。”
“好的，请稍等一下，”女孩红润的唇瓣抹上一层黏腻光滑的唇釉，伴随着甜美的嗓音，让人觉得仿佛周围的空气都是甜蜜的糖果味。女孩颔首在电脑上查看讯息，温柔的笑容仍挂在脸上，很快，她抬起眼眸，带有些愉快的语气说道：“这边已经确认信息了，请跟我来吧。”
巴颂局长跟在身材纤瘦的女孩背后，擦得锃亮的皮鞋“啪嗒啪嗒”踩在瓷砖地板上，身型圆润的有些笨拙。
经过有些吵闹的唱厅，巴颂来到了一条被紫红色灯光包裹的曲折走廊，脚下的瓷砖也变成柔软的地毯。女孩在一扇房门前停下，她抬手轻轻叩门：“您好！这边有您的客人！”
“进来！”一道清脆的男声从门后传来。
女孩打开房门，转身对巴颂道：“请进。”
巴颂唯唯诺诺地走进昏暗的房间，心里不禁感慨：这高级会所就是不一样，服务装修一样都不少啊。
待巴颂完全走进房间，身后的女孩轻声说一句“祝您玩得开心！”便把房门关上。
巴颂整个人猛地一震，胸腔里那年迈的心脏越发猛力的搏动。
他喉结上下滚动，下定决心一般，走过玄关，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两个看起来十分年轻的男人和一些陪玩，其中一个男人敞开臂膀随意的卧在长沙发中，两侧坐着肤白貌美的陪玩妹子，另一个人却洁身自好的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
两人好像没有看到巴颂一样，依旧自顾自地玩闹。
“来来！最后再喝一杯！”卧在长沙发的男人说着，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桌上倒好的一杯冰酒，示意女孩们喝掉。
陪玩小姐们为了博得客人的喜爱，推推搡搡地喝掉了那满满一杯的冰酒，尽管她们一部分人身体已经有些不适了。
而男人看起来也很满意，他微笑着拍了拍女孩们裸露的后背，温声道：“都很乖，先出去吧，我有事要和这位先生谈。”
女孩们恋恋不舍地起身，嘴里纷纷念叨着：“下次再来~”“记得还找我…”之类的话语离去。
男人瞧着那些穿着火辣的女孩走出门，目光才落在玄关口手足无措的巴颂局长身上。
巴颂局长清了清嗓音说：“实在没想到，二位这么年轻。”
“请坐吧。”长沙发上的男人微微点头示意。
巴颂局长拖着臃肿的身体在一旁空余的单人沙发落座，柔软光亮的真皮沙发瞬间凹陷下去一块。
男人拿起酒瓶往雕刻着花纹的玻璃酒杯里倒上酒，夹起一块冰球扔进去后推给巴颂局长。
“多谢，只可惜最近身体不好，实在不方便喝酒，呃…”
“行了，把你那官场的客套话收回去吧，我懒得听。”男人打断巴颂局长，语气有些不耐烦。
这时，坐在对面单人沙发里的另一个人开口说话了：“久仰大名了，巴颂局长。”
这人的嗓音是天生的冰冷，尾调微微下沉不免让人产生距离感。
巴颂局长抬起双眼，借着微弱的灯光仔细辨别来人，他鼻腔轻哼一声道：“哦？我可不见得你们有多把我放在眼里。”
“有些实话说出来就不好听了。”长沙发上的男人调侃到。
巴颂局长脸色有些难堪，他活动活动下巴，也不打算客套：“今天二位找我来，应该不是找人聊天吧。”
“呵呵，”长沙发中的男人笑道：“当然不是，和你聊天还不如和刚才的小姐们聊天呢。”
“你！…”巴颂局长肥胖的脸蛋瞬间红涨起来。
“最近巴颂局长的案件进行的怎么样了？”男人迅速转变话锋，够过一个酒杯就往里倒酒。
现在就算巴颂局长一肚子火气也只能咽进肚子：“目前已经有了嫌疑人动向，我们正在全力抓捕。”
“嗯…那个和凶手合租的小孩抓起来了没？他说不定会有重大线索。”
“这倒不用您操心，我们肯定会抓起来的，只是那孩子实在太……”巴颂局长说着，猛然抬眼，黑色眼眸中闪过一丝惊疑，“等等！你们怎么知道那孩子的？我可从来没有和你们说过，你们监视我？！”
男人笑着抿了口酒，意味深长地凝视着这位上了年纪的局长。
巴颂突然想到些什么，他粗胖的双手不自觉颤抖起来，掌心不知何时洇满了汗液。
他木讷地扭头，尽管极力压制，但仍有些颤抖的问：“你们…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长沙发中的男人晃动手里的酒杯，斟酌许久说道：“看来巴颂局长并不了解你的合作伙伴啊。”
巴颂局长大脑飞速运转，现在的场面让他不禁有些怀疑，他面色警惕，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眼前的两位年轻男人。
长沙发上的男人恍然笑起来，他放下酒杯，橘黄色的Rémy Martin（人头马）在明净的玻璃杯中掀起阵阵摆动，透亮的冰块轻轻碰撞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
偌大的房间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这时，坐在对面的男人第二次开口：“巴颂局长，如果你带着你那位小队长前来，他就会告诉你——我就是你在抓捕的逃犯。”
巴颂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男人的声音冰冷而有力，每一个字词都紧紧地牵动着巴颂局长的神经，他脑中轰鸣，脸上的涨红瞬间褪去。
坐在长沙发上的甄翎注意到他不自觉绷直的脊背，觉得好笑，脸上的笑意更浓一些。
良久，巴颂局长才恍若回神一般，目光震愣地看着自己面前的男人：“你…你…”他感觉嗓子眼好像被石子堵住，用尽力气却始终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哈哈…”甄翎实在忍不住，轻笑出声来，“您不用这么惊讶吧，说实话，您现在这样有点可爱啊。”
江琢泰语不太好，他没法和这位局长交流太多，刚才两句像是已经耗尽他毕生所学。
江琢不耐烦地轻咳一声，眼神锋利的瞪着甄翎，示意他赶紧进入正题。
甄翎识相的止住笑声，语气严肃几分：“局长先生，现在请你努力接受现实，我们有些事想和你谈谈。”
巴颂局长也很快弄清了局势，他强行镇定下来，用凶戾的眼神掩饰自己的慌乱：“谈谈？你们有什么资格和我谈？”
甄翎自然而然的接起谈判的重任，只见他双腿交叠翘起二郎腿，语气慵懒的说：“您恐怕还没弄清楚，我们不是在请求你，是在通知你。”
“哼，口气挺大啊，你们到底是谁？”巴颂局长下意识撑住沙发把手，上身微微前倾，想要给对方一些威慑。
甄翎翘起的脚尖惬意晃动，半阖的双眸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有些阴冷。他嘴角勾起，语调轻松的回答：“刚才不是说了吗，我们就是逃犯啊。”
“你们怎么会有我的号码…”巴颂局长刚问出口就觉得自己简直愚蠢，他的话语戛然而止，转而问了另一个问题：“你们知道那些人？”
似乎是问对了问题，甄翎阴冷的眼眸闪起一丝光亮，饶头兴趣的说：“这是你进来后说的第二句有用的话，”甄翎装模作样地看着单人沙发里的巴颂，用和那天电话里十分相似的语气说到：“代牛馗向您问好。”
巴颂局长呼吸一窒，脑海中那通过变声器传入耳廓的声音再次响起，同样的恐惧再次袭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你…你和他们…”巴颂局长嘴唇不住颤抖，他感觉自己的思路从未这么清晰过，他开始自言自语，“不！不对，你们不是一伙的，他要抓你们，不，准确来说是你！”他说着，伸出粗胖的食指指向对面的江琢，“你们都有我的把柄，你们根本就是把我当枪使！这次你们冒充那些人的名义把我约出来，是想干什么？啊！就是想让我帮你们，我算看明白了，我才是那个夹在中间的炮灰。”
他越说越愤怒，本以为可以快点结束案子摆脱这一切，结果呢，自己现在就是个被揪住尾巴的炮灰，无论如何都要被摆上几道。
“别激动，我们还没说什么呢。”甄翎被吵的耳朵疼，他坐远一些，端起酒杯继续嘬着冰凉爽口的酒液。
“我难道说错了？你们不就是想让我帮你们。”
“这倒是没错，但是吧，话不能说这么难听，让你做无间道确实有点难为你了，所以……”甄翎说着慢慢靠近巴颂局长，最后声音轻到只有二人才能听见。片刻耳语过后，甄翎才离远一些，酒杯里的冰块沉入杯底，好像被染上一层橘黄。
巴颂局长瞳孔剧缩，耷拉的眼皮骤然撑开，他有些不可置信的瞪着甄翎，扶在把手上的手指攥紧沙发真皮，发出“咯吱”的摩擦声。
最终攥得发白的五指慢慢松开来，他端起在面前放了许久的酒杯，沉缓的问道：“你们如果失败了呢？”
“放心，他们不会幼稚到派下人手与我们死磕，而且，我们绝对专业。”甄翎说着举起酒杯，巴颂局长有些犹豫，但还是举起酒杯与之相碰。
“喔，对了，记得把那孩子放回去，我们不伤目标以外的任何人。还有就是，这酒有点贵，记得喝完再走。”甄翎说着很是豪迈的一饮而尽，他抹了抹嘴起身说道：“我们就先不奉陪了。”
………
看管所里，安可蜷腿坐在拘留室的角落，对面站的笔挺的正是帕松队长。
“你叫安可？”
“嗯。”
“十八岁，很好的年纪。”
“……”安可沉默不语，他从未觉得十八岁是多么美好的年纪。
帕松队长半蹲在安可面前，面色平静地问到：“你为什么要帮他隐瞒？”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安可始终保持环抱的姿势，看起来十分弱小。
“他不叫陆城，你知道他叫什么对吗？”
“……”
似乎是在意料之中，帕松面色没有任何波动，他继续问：“说实话，我现在有两种猜测，一种有些离谱，但另一种看起来很靠谱，让我先来验证一种吧——你和牛馗有什么恩怨？”
“没有。”安可回答的十分平静，并不是因为强压心里的情绪而过度呈现的冷静，是一种真真切切的平静。
“喔，你这是告诉我这种猜想错了？”帕松仔细观察着安可的各种微表情、微动作。
“……”
“那看来是另一种…你，是不是对嫌疑人产生了某种情愫？还是说他有什么威胁着你？”
人的行为永远不会撒谎，尽管安可迅速调整，但那一瞬间的细微表情和动作足以证明帕松队长的猜测正确。
“我说对了。”他不禁有些得意的笑起来，“是哪种情愫？爱情？亲情？还是友情？”
“我不理解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安可仍旧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说到。
“这是我们经过现场勘探得出的结论，没有任何迹象、物品以及你身边的人可以证明他对你造成的威胁或者贿赂的嫌疑。
“你真的要听我一件一件解释给你听吗？”
“不用了，我懒得听你那荒诞、牵强的解释，我怕你会给我编出来在厕所垃圾桶发现了疑似使用润滑油之类的瞎话。”
帕松并未因为这句话恼怒，相反，他笑的更加坚定：“你知道你现在就和人的秘密或者谎言被拆穿后的反应一模一样吗？”
安可抱住手臂的五指不自觉掐挤臂膀上的肉皮，他仍旧守着最后一丝倔强：“喔？那你说说，我对嫌疑人是什么的感情？”
帕松队长的笑容僵硬在脸上，他有些犹豫的开口，可还没等出声，兜里的电话却忽然响起。
他只好无奈的站起身接下电话：“喂。”
“是我，”巴颂局长浑厚年迈的嗓音传来，可他的下一句话却让年轻的队长错愕在原地，“凶手已经抓到了，那个孩子可以放走了。”